夏季終究要過去。

早上起來，天氣微涼，已經可以穿長袖了。

這一夜，姚惠萍睡的無比踏實，早早起來，從衣櫥裏找出，去年安安給她買的一件白綠格子襯衫穿上，在鏡子前照了照，心中漸漸漾起滿足。她笑了，眼眶卻又紅了。伸手抹了抹眼睛，顫巍巍從櫃子最裏邊的大衣口袋裏摸出賣藥存下的錢。

一大卷，厚厚的，用皮筋卷著。

放到口袋裏才安心，她繼續對著鏡子，梳理花白的頭發，再拿皮筋捆住。

安安這麽乖巧聽話，她應該高興，像昨天晚上那樣母女倆抱頭痛哭的景象，再不能有了。

心境慢慢平和，陽光也落滿了窗外的地上，她揣著厚厚的一沓錢，出了門。

她要去百貨商場，其實那個地方她已經去了好幾回。在一個專櫃上，她看中了一件女性職業套裝。一件黑色提花小西裝和裁剪優美的包臀裙。櫃員說，那是最時新的款式，很受白領顧客的熱捧。

姚惠萍對款式不是很懂，但想象安安穿在身上，覺得很不錯。所以，她決定買下來。用之前存下，原本要給晴荷買生日禮物的錢。

一萬兩千八。

是她往常當清潔工時，九個月的工資。買下、包好、抱在懷裏。她沒有猶豫。

回到家，安安剛起來，正在廚房煮早飯。

白粥滾滾清香襲人，鹹菜炒毛豆搭配的顏色鮮亮，還炒了盤雞蛋配上家裏剛腌好的流油鹹鴨蛋。

“媽，去哪兒了，這一大早的。”常安安的眼睛也紅紅腫腫的，嘴上扯起的笑容，卻是那麽溫暖。

兩個在深夜痛哭的人，笑意滿滿的坐在餐桌前。放好菜，將白粥端上桌，坐在媽媽對面，母女倆一邊吃著早飯，一邊聊天。

姚惠萍的手揶了揶袋子，將那高檔提袋放到了桌上，眼底是從未有過的明亮。“安安，媽媽給你買了身職業裝。”五十歲的人，臉上綻著孩子般的討好，眼角眉梢都透著慈愛。

“給我的嗎？”常安安放下筷子，眼底滿是雀躍，期待的回望著姚惠萍。

一件女式小西裝，一條修身OL裙。姚惠萍一手一樣，獻寶般舉在手中揚了揚。“看看合不合身。”

接過衣服，常安安蹦跶著去了房間。媽媽送的東西，無論是什麽她都珍惜……都珍愛。

很快，套裝就換好了。她穿上同色高跟鞋，興沖沖開了門，在門口頓了頓，咳嗽一聲後，才緩緩走出來，雙手往兩邊伸了伸，“怎麽樣？好看嗎？”

“好看，我的女兒穿什麽都好看。”姚惠萍樂呵呵的，看了好一會才收回心神，夾了一筷雞蛋放在碗裏繼續喝稀飯。

常安安像得了稀世珍寶般，對著衣服下擺摸摸，領口拉拉，袖口看看。“這個料子……摸著好好……”她心中疑惑，低聲嘀咕著。“買了多少錢啊，媽媽？”這才想起，剛才試穿的時候，上邊沒有吊牌。

“一千多塊，你可得愛惜著穿。”姚惠萍放下筷子，將提袋收回腳下。

“好，我一定愛惜。”常安安眼角發澀，連連點頭，應承的聲音變了調。吸了吸鼻子，她揉著眼睛，背過身逃跑般回了房間。“我去……換下來掛櫃子裏……”

姚惠萍將自己的碗筷收好，坐在桌前，左右手摩挲著，對於接下來要對安安說的話，滿是歉意。

很快收拾好，再出來，常安安的眼眶泛紅，故作輕快。“粥都涼了，我得快點吃。”

“安安，媽媽……之前做了很多讓你不開心的事，也做了很多自私的事。你答應媽媽，不要生媽媽的氣好不好？媽媽不求你原諒，只希望你能快快樂樂的……”她的心房裏，包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。

那個秘密讓她每每面對安安，都會愧疚難當。

如今，她快死了，可即使她下一秒閉眼，她也不敢將這個秘密講出來。

就原諒她吧，女兒啊，就原諒媽媽，那個最自私的舉動吧。

她在心中默念著這些話，對上安安的眼神，滿是歉疚，滿是慚愧，滿是自責……

“過去就過去了，我不會生媽媽的氣。你是我媽媽，是給我生命的人。我早就忘記那些不愉快了……”常安安早飯也沒心思吃了，面對媽媽一次次的道歉，只覺得更加悲痛。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，破了口的船只，拉了閘的河流…

心裏又酸又澀又難受，比千刀萬剮還難受……

“傻孩子，別哭了。”姚惠萍擦掉她的眼淚。“還有時間，我們好好過。把以前的遺憾都彌補了。”

安安說，她是她媽媽，是給她生命的人，所以她不會生氣。

可如果，她不是呢？

姚惠萍不敢想後邊，原諒她是沒有膽量的人，懦弱與自私，在這一刻，仍舊深埋在她的心裏。她想保守那個秘密，拿自己最後的時間彌補安安。

太久沒吃藥了。

表面無異的她，內在已經被病痛折磨的痛苦不堪，如日漸腐朽的枯木……

吃藥能活，不吃藥……會死……

她早就知道，所以面對接下來會發生的事，她不恐懼。只希望，老天爺還能多給她一點時間，讓她能好好陪陪安安。

天旋地轉的眩暈襲來，她臉上逐漸失了血色，緩緩躺倒的那一刻，忽然覺得輕松不少。就讓心中背負的沈重枷鎖，隨著她的躺下消逝吧。

她仿佛做好了所有離開的準備，策劃著讓這一刻定格在永恒。

臉上還有笑，還有輕松。

常安安的眼神放大，蓄滿眼眶的淚水，不知不覺落滿臉頰。

“媽媽？媽媽！” 她手指顫抖，顫顫的嗓音輕到宛若在叫醒一個睡著的人。

聲音大了，媽媽會被嚇到…

可是沒有回應。

姚惠萍合上了眼睛，躺在她身邊，沒有了回應……

“媽！”驟然放大的聲音，有著穿透屋檐的力。“別睡，別睡了……剛吃了早飯，我們去散散步……外邊有槐花，有桂花，有丁香，那麽多美麗的東西，你不看一看嗎？”抱著姚惠萍，常安安近乎肝腸寸斷。

八月底，九月初。

千百種花開，獨媽媽最愛的玉蘭，謝。

“救護車……我得叫救護車。”顫抖的伸手，常安安摸到媽媽還有一絲呼吸。

匆匆回房摸出手機，撥打了救護車。“媽媽，再撐一撐好不好？陪陪安安，陪陪安安吧。”她淚笑皆不由自己控制了，只是抱著姚惠萍，一遍遍懇求，一遍遍覆述。

“嗡嗡嗡——”

手機就在她手邊，鈴聲響了一遍又一遍。

她沒聽到。

什麽……都聽不到了。

鐘祁洛驅車而來，只見那嬌小的身影，蜷縮成一團，守著姚惠萍昏迷的身體，仿佛失了心魂般，目光遲遲。

“常安安。”他沈沈開口，語氣深重。

“少爺，我媽媽昏迷了，你救救我媽媽吧。” 被鐘祁洛強行摟住，她的意識才回籠。已經哭的不成樣子，兩手緊抓著他的肩膀。

愛啊，痛啊。

如一把雙刃劍，溫暖她，刺痛她。

愛不能守，痛不能消……

鐘祁洛果決的安排於成將姚惠萍背上了車，“去醫院。”又扯過那哭成淚人兒的笨蛋，一把拽到懷裏帶上了車。“她昏迷了，結果沒你想的那麽壞，我給你五秒鐘把眼淚收住，否則我會強吻你，吻到你透不過氣悶死為止。”

真的只是昏迷？她仰頭用眼神向他求證，再次確認，才撲到他懷裏，軟弱的泣不成聲。“你是超人嗎？我脆弱的時候，為什麽你總會出現……”#####不落的太陽麽麽。我發現你了。嘿嘿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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